很多人認為工匠是一種機械重復的工作者,其實工匠有著更深遠的意思。他代表著一個時代的氣質,堅定、踏實、精益求精。工匠不一定都能成為企業家。但大多數成功企業家身上都有這種工匠精神。用美國當代著名社會學家理查德·桑內特的話說,“工匠精神”就是“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工匠精神無非‘認真’二字”,中國品牌戰略學會會長楊清山對《環球時報》記者說?,F代社會的“效率觀”的確與傳統工藝對精雕細琢的強調有沖突,但二者并非完全矛盾。
“工匠精神”,德企百年成就的“鑰匙”
丁格芬是慕尼黑以東100公里的一個小鎮,也是寶馬最大汽車廠所在地。這里有1.85萬名員工,每天出產1500輛寶馬車。在總裝車間,《環球時報》記者看到,這里分工極細,一條組裝線上有數十個員工,每一個工位由兩到四人組成。22歲的托斯滕是裝汽車座椅的技術工人。產品一到,他與一個同事在五六秒內完成安椅子、矯正、擰螺絲等工序。而從裝上底盤、發動機、輪胎,到下線成一輛可以出售的成品車,只要兩分鐘時間。“安裝環節要求非常嚴格。如果某一顆螺絲沒有擰上,或沒有完全擰緊,整條安裝線就得停止。”托斯滕說。
西門子、奔馳、博世……在德國,有很多百年工業家族,3月7日,這個家族迎來一位新成員——寶馬。在記者看來,這些“百年老店”的成功有著共同特質,正如前述寶馬車間場景所展現的——對每件產品、每道工序都凝神聚力、精益求精,其折射的是現代化大生產時代的“工匠精神”。這種精神讓“德國制造”聲名顯赫,讓德國百年工業品牌扎堆出現,讓德國在歐洲經濟一片困頓時一枝獨秀。
“德式‘工匠精神’的一個特點是‘慢’。”科隆大學學者羅多夫對《環球時報》記者說,科隆大教堂,始建于1248年,直至1880年才由德皇威廉一世宣告完工,耗時超過600年。德國工匠的“慢功細活”打造了完美的哥特式教堂。對德國人來說,“欲速則不達”——穩健第一、速度第二。
“專”是第二個特點。德國約有370萬家企業,其中95%都是家族企業。這些家族企業不少是世界某一工業領域的“隱形冠軍”,共同特點是都愛“鉆牛角尖”。像“螺絲大王”伍爾特,1954年創立時才幾名員工,現在擴展到5萬多名員工。它的成功在于,自始至終堅持“單一”產品——螺絲。
第三個特點是“創新”。一款新型汽車可以承載諸多信息和通信技術創新。即使一些小企業也有研發部門。
據了解,從中世紀開始,“工匠”已成為德國人的職業常態。那時,師傅就開始帶幾個學徒做手藝。“德式‘工匠精神’離不開德國雙元制職業培訓體系(所謂“雙元”,是指職業培訓須經過兩個場所的培訓,一元是指職業學校,另一元是企業或公共事業單位等校外實訓場所)。”德國商會培訓專家庫茲科告訴《環球時報》,這種體系可追溯到18世紀末,但在19世紀末才初步成型。“當時也是‘德國制造’從被英國人貶低向高質量代名詞轉變的時期。目前,德國可以系統培訓350多種工匠。”
“‘工匠精神’是德國制造業過去一百年成功的‘鑰匙’。”羅多夫說。
“職人氣質”,日本的軌跡
“工匠精神”并非德國專利。對中國人來說,更多人熟悉的是日本式“匠心”。從保溫杯到馬桶蓋,從感冒藥到接待服務,中國游客蜂擁赴日背后,有日本“工匠精神”的影子。
“工匠精神”在日本也被稱作“職人氣質”。職人,就是匠人、工匠。日本在江戶時代將民眾分為“士農工商”,職人屬于“工”。當時主要是從中國、朝鮮去日本的陶藝、鍛造、木工等工匠。
近代,明治維新后日本大量引進歐洲的工業技術,國內出現很多“街道工廠”一樣的私人工廠,日本政府將其劃歸為中小型企業。這些中小型企業的老板往往也被叫做“職人”。這些老板往往讓孩子“子承父業”將技術傳下去。
到了現代,職人多指擁有卓越金屬加工技術的人。比如日本有的街道小工廠能夠將銅箔的厚度切割到僅有人類頭發絲的十分之一,這么細的銅絲是智能手機、太空儀器等不可或缺的原料。
日本學者鹽野米松認為,日本是一個有著“匠人”文化傳統的國家。正因為此,加上子承父業的傳統,使得日本很多企業不論大小,都能夠長久地存續發展。有統計稱,壽命超過200年的企業,日本有3100多家,居全球之首。而這些“百年老店”的經營模式都不是急著“做大做全”,都不忙著資本積累、上市圈錢,而是專注一個商品或者一種技術。當然,日本人在經營上也很注重和消費者建立長久的“感情”。
日本很多老品牌都是這樣發展過來的。日本岐阜縣是日本刀的產地,中國的鍛造技術傳到日本后,岐阜縣很多“小作坊”一直守著古代的鍛造技術不斷制作出各種刀具,現在則是鍛造廚房用的刀具。日本尼康相機的鏡頭很貴,是因為尼康公司早在一戰后就一直致力于打磨玻璃鏡頭。
效率,與“匠心”起沖突
品牌聯盟咨詢股份公司董事長王永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就西方國家的“工匠精神”總結說,瑞士做手表出名,瑞士工匠原來都是給教堂做大鐘的,后來發展成做小鐘小表,這是歷史的偶然性,但瑞士工匠做大鐘的時候都很精細,這是一脈相承的;日本由于資源匱乏,不能大手大腳,所以凡事都求精細;德國、意大利的專業精神就是“工匠精神”,他們都以做工匠為自豪。
不過,“工匠”并非一直站在歷史舞臺的前沿。由于工業化和全球化的沖擊,很多精巧的手工技術瀕臨滅絕。不僅中國,國外也如此。日本很多傳統手工藝品匠人就在逐漸減少和消失。日本學者鹽野米松著有《留住手藝》一書,呈現了一批傳統匠人的艱難處境。
英國《金融時報》2015年的一篇文章則談到,在有很多積極力量推動的時尚界,也面臨著挑戰——手藝人減少,“這一代的手藝人在不斷變老,而年輕人卻不再愿意做手工活。”
某種程度上,推崇效率的現代社會同“工匠精神”有著必然沖突。18世紀中期,當瓦特改良的蒸汽機拉開工業時代的大幕時,效率更高、更精確的機器逐漸取代人類的手工,帶來匠人行業的日漸式微。連“工匠”這個詞都在逐漸往歷史后臺退,由“工人”來代替。
即便在推崇“工匠精神”的日本,對它的評判也出現分歧。因為進入工業社會的日本,只有量產、高效率的大公司才能更好生存,中小企業在市場競爭大潮中倒閉的很多。而且,“匠人精神”就是全身心專注于技術而完全無視其他方面,在經濟不好時,這樣做往往顯得不切實際。有人甚至認為,過于細致反而忽視了“簡單就是最美”的原則。
不過,“工匠精神”為工業大國所重視卻是無疑的。在日本機械表制作、精密加工等領域中,大量匠人受到很好的保護和尊重。由于經濟大環境不景氣,日本不少中小企業破產,為此日本專業人士大聲疾呼要求保護中小企業,保護日本“核心技術發展力量”。
在德國,《職業教育法》《學校法》《就業促進法》等都對雙元制職業培訓體系有規定。2004年,德國政府與各企業、工會簽訂協議,要求每擁有15名工人必須招收1名學徒。“制造業的競爭就是技工的競爭”,德國《商報》稱。
一味追求效益最大化,不好
《紐約時報》資深記者尤克泰爾將制造業稱作工匠技藝的“大表兄”。他曾寫道,奧巴馬政府公開對制造業表示擔心,希望重振制造業以催生創新、削減貿易逆差等,“但他們卻幾乎從未再向前一步,公開宣告一個日漸壯大的制造業激發工匠精神,而這種精神是美國自我形象——勇于進取、熱衷創新并能制造任何產品——至關重要的組成部分。”
有美國學者認為,美國年輕人在無法培養手工技能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尤克泰爾認為,金融等領域的高薪是美國“工匠精神”漸行漸遠的原因之一。《匠人》一書的作者、社會學家理查德·桑內特則呼吁學習德國:“德國企業意識到,不論從經濟還是從愛國角度來說,都有必要在國內打造一支高素質的勞動大軍;我們從來沒有這種時代精神。”
與美國人的憂心比,中國對“工匠精神”需求更迫切。“‘中國制造’給人的印象低質低價,就是因為缺乏‘工匠精神’。”王永說,“工匠精神”本質上就是腳踏實地、精益求精,一步一個腳印,而不是好高騖遠。中國企業普遍過于浮躁,一味追求效益最大化。當年“海爾砸冰箱”就是呼吁“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其實大家都知道,但就是做不到。”中國品牌戰略學會會長、首席專家楊清山告訴《環球時報》,在歐洲,“工匠精神”就是追求精益求精,守住這種精神。現在是機械化、電子化和信息化時代,更要強化這種精神,以及對傳統工藝、傳統文化的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