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廟堂到民間,從專業研究人員到普通百姓,關于中美貿易沖突的討論不絕于耳。深度的討論需要全面的國際關系和國際貿易方面的分析。
然而,如果舍棄這種全局分析的廣度,只關注局部的均衡分析,或許可以得到一些可以量化而且有某種參考意義的結論。
對LED照明行業來說,不幸的列在了特朗普總統先生的2000億關稅清單中。據稱會被征收10%的關稅,并且還有可能變成25%。
關稅的后果是多方面的,國際貿易理論關稅政策分析說明了關稅帶來的影響。關稅帶來的福利在出口國,本國消費者,本國生產者和本國政府之間的重新分配。
另外,單獨針對中國的關稅,實際上是創造了一個排除中國的關稅同盟,這將帶來貿易轉移和貿易創造的效應。
更重要的是,關稅會帶來無謂的損失,經濟學上稱之為超額負擔。
想要在一篇文章中全面的討論整個中美貿易摩擦對中美LED照明貿易的方方面面影響是頗有困難的。因此本文重點關注的就是301關稅的實施,將對中美LED照明造成的超額負擔到底有多少?
本文通過忽略掉一些國際貿易的影響因素,通過稅收分析的方法和適當的假設,希望計算出特朗普關稅對中美LED照明的超額負擔的量化數據,以便為更多關心這個產業的人士提供一些更直觀的參考。
其他方面包括福利或者利益的重新分配,以及貿易創造和貿易轉移效果,需要更復雜的模型,本文暫不涉及,有機會筆者再另行撰文分析。
一、稅收的超額負擔定義及其計算方法
富蘭克林說,人生只有死亡和稅收無法避免。稅收就像一把楔子嵌入供給和需求之間,引起相對價格的變化,從而損害經濟福利,帶來超額負擔。
不考慮貿易轉移和替代國效應的情況下,從價關稅會造成與國內稅負類似的超額負擔,在出口國和進口國之間加入楔子,導致價格信號的扭曲和資源配置的效率損失。
中美分別是LED照明貿易的最大出口國和最大進口市場,301清單中針對LED照明行業的加征關稅,必然導致貿易福利的無謂損失。
這個損失的規模到底有多大,每個人都可以獲得一些直觀的感覺,但是不同的利益群體感受的差異可能會很大,以至于難以客觀的做出評價。好在超額負擔的計算公式提供了這樣的工具,有機會去做一些量化的嘗試。(超額負擔概念和定義以及公式推導請參考文獻2,P276)
η是需求彈性,ε是供給彈性,t是從價稅的稅率,P是均衡價格,Q是均衡成交量。
如果我們合理估計和假設中美LED照明產業貿易的需求彈性和供給彈性,并估計出PQ亦即中美LED照明產業貿易額,就可以根據公式估算出在10%以及25%兩種關稅稅率情況下S的大小,也就是關稅對中美LED照明行業貿易造成的超額負擔規模。
二、中美LED照明貿易的供需彈性估計和合理化假設
2.1 需求彈性假設
如果單獨對某種產品或者某個品牌加價10%的話,大部分消費者可能會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去尋找性價比更好的替代品。此時商品的價格需求彈性是很大的。
但是,如果對某個行業無差別的征稅的時候,消費者的需求價格彈性會小很多,畢竟很多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行業是無法擺脫的。照明也是這樣一個行業,現代社會沒有人可以離開它而生存。
不過消費者仍然保有一項權利,那就是減少需求,或者轉而購買更便宜的替代品,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消費降級。就像是壟斷行業,面對的也是傾斜的需求曲線,消費者總能夠選擇更少和更廉價的替代品。也因此,低檔品往往表現出價格需求彈性更小的特征。
然而從一個行業的角度來看,因為高檔品和低檔品都存在,產業內部的商品之間的替代性也足夠強大,因此準確的估計消費者對一個行業的需求價格彈性是異常困難的。但是我們又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估計。
前人的實證研究獲得了一些其他行業產品的需求價格彈性的經驗數據,不過LED照明缺少這樣的研究。
將LED照明整個產業的視作正常品,即需求價格彈性是中性的可能是相對合理的假設。亦即我們假定消費者LED照明產業的需求價格彈性等于1。推而廣之,美國消費者對LED照明產業的需求價格彈性我們也假定為1。忽略掉替代國效應,中國LED照明出口面對的美國消費者需求價格彈性我們也假定為1。亦即公式(1.1)中的需求價格彈性絕對值η=1。參考附錄1。需要說明的是,放寬需求彈性的假設或者在實證研究方面取得進步,可能會得出與本文不同的結論。
2.2 供給彈性假設
準確的估計行業的供給彈性更加困難,消費者需求不會輕易消失,但是極端情況下生產者可以一起停止生產不再供給。
引入時間維度會是一個更好的討論策略。一個長期存在且規模可觀的行業并不會輕易消失。但是在短期,中期和長期,行業可以表現出不同的價格供給彈性。
短期內,企業根據市場價格增加或者減少產量都是困難的。此時的供給彈性非常小。
中期來看,由于生產能力可以調整,產品類型可以調整,客戶的區域結構也可以調整,面對單一市場的整體供給是具有一定彈性的。
長期來看,如果一個行業不能提供足夠的經濟利潤,企業會選擇退出,供給則是具有完全彈性的。
就中美LED照明貿易而言,出口方中國作為生產者,供給彈性我們也假定為短期ε=0,中期ε=1,長期ε=∞。參考附錄2。
三、中美LED照明貿易規模分析
7月初美國公布的對華2000億美金規模的關稅清單,其中跟照明產業相關的達到37項,以2017年出口額作為參照系數,LEDinside估計LED照明產品超過50億美金(參考文獻6),中國照明電器協會估計跟照明相關的部分更高達80億美金(參考文獻7),多出的部分主要包含了鹵鎢燈,熒光燈,鈉燈,汞燈等非LED照明產品,還有一些采用了LED配件的整體照明產品。
盡管我們討論的主要是LED照明產業貿易規模,但是整體照明產業也是與LED產業需求高度相關的,直接構成了LED照明的下游需求,另外的非LED照明產品大部分和LED照明產品構成替代品關系。
此處還有一個隱含的假設,僅僅LED照明因為替代品眾多,所以需求彈性會偏大。但如果擴展到整體照明,納入替代品,整體的行業需求的價格彈性會更小,更符合上一節對需求彈性中性的假設。
因此為更全面估計301關稅的影響,我們采用80億美金作為中美現階段均衡水平的LED照明貿易估計規模。也就是相當于公式(1.1)中的PQ=80億美金。
四、301關稅對中美LED照明產業的超額負擔估計
將我們的假設條件全部代入公式(1.1)。
當η=1,PQ=80時,t分別為10%和25%,ε分別為0,1,∞時,經過計算結果如下(單位億美金):
超額負擔是白白浪費掉的部分。長期的超額負擔跟稅率相關,如果關稅達到25%,僅中美照明貿易浪費掉的經濟福利就高達10億美金,即使10%的關稅稅率,福利損失也達到1.6億美金。
不過驚人的結論是,短期的超額負擔其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似乎與充滿痛苦的LED照明行業現實不符。這就涉及到另外的一個話題,稅負的分擔問題。
五、不同供給彈性下照明產品的稅負分擔
關于超額負擔的話題到這里已經結束了。但是在這個分析框架下,根據附錄3,用一些數學的方法我們可以進一步的估算稅收分攤的問題。省略計算過程,下表是根據上述假設估算的關稅額以及分攤的情況:
短期內由于生產廠商調整的困難,即使價格下跌,也很難做出及時的調整,以至于大部分的關稅都由出口商承擔了。這也是為什么特朗普先生聲稱貿易戰很容易打贏(原話是Trade wars are good, and easy to win,參考文獻9)。從上半年的情況來看,貿易戰還遠遠沒有開打,LED照明的關稅也還沒有實質性的開始征收,只是因為貿易戰的預期,中國對美國的LED照明出口情況就受到了很明顯的影響。
根據上市公司陽光照明半年報的公開披露,該公司對美國出口的增速降至4.75%,與其他區域形成明顯的反差。匯率波動帶來的不確定性固然是影響之一,但是貿易戰的預期已經讓渠道經營者們變得更加保守和謹慎,不得不減少進口并將價格壓力向生產商轉移。
資料來源:公司財報
從中期來看,由于足夠的調整時間,關稅帶來的稅負將會在生產者和消費者中間進行分攤,因為我們假設的供給和需求的價格彈性都是1,因此各分攤一半。
從長期來看,供給彈性足夠大,不能獲得經濟利潤的廠商將會退出市場,而關稅的額外稅負將會全部由美國的消費者承擔。這也是為什么人民日報信心滿滿的說,特朗普必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參考文獻10)。
從這個角度看,特朗普和人民日報說的都有道理,但卻是一個不同期限的問題。所以,誰也說不服誰。
六、不同供給彈性下照明產品的生產布局建議
如果我們把時間維度換成產品維度,同樣的分析框架,可以得到一些新的認識。就LED照明產業內部來說,不同的產品,供給彈性的差異也是巨大的。
比如說一些固定資產投資規模大,研發成本高的產品,因為折舊和平均固定成本偏高,那么對需求的價格彈性就很小,這樣的產品很容易成為關稅負擔的承擔者。作為廠商的生產布局來說,可以考慮將產能轉移到美國或者預期能夠長期獲得美國關稅豁免的第三國。不過客觀的說,照明產品中這樣的中長期供給彈性小的類型總體占比并不大。
對一些供給彈性大的產品,加征的關稅很容易就轉移到消費者端。因為大部分廠商可以調整產能,減少生產,必要的情況下也可以選擇退出美國市場,額外的關稅負擔就很難落到生產商一端。堅持下來的廠商仍然可以按照加征關稅前的價格來出口,加征的關稅將會主要反映到美國市場的消費者價格中。
七、結論
計算的結果已經讓結論一目了然。關稅的存在無疑是妨害全球貿易發展的罪魁禍首,帶來貿易國的福利損失。只是長期與短期,不同的期限里損害的主體有所不同。短視的關稅政策最終會損害所有國際貿易參與者的利益。
就損害的規模來看,25%的關稅水平相比10%關稅水平,關稅負擔是線性增加的,但是超額負擔卻是幾何級數增加的。根據我們的計算,長期來看80億美金的貿易規模下,25%的從價關稅帶來的超額負擔高達10億美金,相當于12.5%的貿易利益白白損失掉了。
在2000億美金關稅大概率不可避免的現實下,LED照明產業深受其害。與其抱怨,不如面對。經過量化的估計,可以更清楚了解的是,超額負擔和稅收負擔總體帶來的損失相比整體LED照明數千億的產業規模,仍然是占比很小的,因此對整體LED產業的影響程度相對有限,自是不必過度擔憂。
對美貿易額占比較高的照明企業及其供應鏈受到的影響將會比較明顯,但也可以通過生產布局和客戶結構的調整盡量減少損失,以及投入更多資源在其他增加利潤來源的經營活動上,對沖特朗普關稅的損害。
附錄
附錄1:LED照明需求曲線
因為假設需求曲線的彈性為單位彈性,即η=1,因此需求曲線表達式為非線性的,可以描述為一條向右下傾斜的曲線。但是在極小的變化范圍內,可以視作是線性的以方便分析。
附錄2:不同時間期限下LED照明供給曲線
根據廠商生產調整以及進入退出的難度,從時間維度劃分短期,中期,長期的供給彈性
附錄3:關稅對不同期限的供需影響
短期來看,因為供給缺乏彈性,稅收幾乎全部由供給方承擔,D1是需求曲線,D2是加入關稅楔子后,生產者實際面對的需求曲線,D1與D2的垂直距離等于關稅t。此時P*是消費者價格,P0是生產者價格,P0=P*(1-t),紅色區域是美國政府可以獲得的關稅。
為了便于理解,我們假設80億美金的交易規模為80億只單價為1 美金的商品。因此假設P*=1美元,Q*=80億,由于關稅是對出口方征收的,因此關稅的實際計價是P0。關稅10%的關稅并不是直接對80億征收8億,而是在壓低了生產者10%的價格之后以此價格P0為準征收的,所以關稅負擔的實際計算公式等于Q*P0t=Q*P*(1-t)t=Q*P*(t-t^2),因此當t=10%時,關稅金額為7.2億美金,同理當t=25%時,關稅金額為15億美金。兩種關稅負擔下,超額負擔均為S=0。
中期來看,因為稅收的扭曲,均衡銷量會從Q*下降到Q0,生產者價格仍然是P0,消費者價格是P0(1+t),紅色區域是美國政府獲得的稅收,藍色區域是超額負擔,亦即因為關稅的原因產生的福利損失。同理假設P*=1美元,Q*=80億,由于供給與需求彈性我們假設都是1,因此藍色區域可以近似的視為90°角的等邊三角形,因此可以近似的得到Q0=Q*(1-t/2),P0=P*(1-t/2)。此時稅收負擔等于Q0[P0(1+t)-P0]=Q0P0t,當t=10%時,Q0=76億,P0=0.95美金,關稅負擔約為7.22億美金,此時超額負擔約為0.8億美金;當t=25%時,Q0=0.875Q*=70億,P0=0.875P*=0.875元美金,關稅負擔約為15.31億美金,超額負擔借助公式(1.1)可以計算出約為約為5億美金。
長期的情形下,由于供給具有完全的彈性,此時的供給曲線是S1,而關稅的存在使得美國消費者面對的供給曲線實際上是S2,關稅t完全反應為美國市場的價格增幅,這會導致市場規模的大幅縮小,交易量從Q*來到Q0,美國政府可以征收的關稅額即紅色區域也進一步減少。藍色區域則是由于關稅帶來的超額負擔,即無謂損失。同理再假設P*=1美元,Q*=80億,由于需求曲線的彈性為1,因此價格上升的幅度正好等于需求量減少的幅度P0=P*(1+t)。此時,當t=10%時, Q0=Q*(1-10%)=72億,關稅負擔=Q0P0-Q0P*=Q0P*+Q0P*t-Q0P*=Q0P*t,約等于7.2億美金,超額負擔約為1.6億美金;當t=25%時,Q0=Q*(1-25%)=60億,關稅負擔同理可求出約為15億美金。超額負擔約為10億美金。